江西某县城的晨雾尚未散尽,青石板路上已飘来油条与豆浆的香气。在城南的梧桐巷口,一家名为“肥娟小吃”的店铺总在此时亮起暖黄的灯光。玻璃橱窗后,老板娘将金黄的薯条投入油锅,滋滋作响的欢腾声里,孩子们举着零钱挤在柜台前,鼻尖几乎要贴上热气腾腾的蒸笼。
“阿姨,多放点番茄酱!”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踮脚张望,身后穿蓝白校服的男孩正用袖子抹去嘴角的炸鸡柳碎屑。肥娟小吃没有华丽的装潢,却用一盘盘均价不过三元的吃食,在钢筋水泥的缝隙里织就了一张柔软的网。每到放学时分,这里便成了孩子们的“秘密基地”——电视里播放的动画片与灶台飘出的香气,将市井的嘈杂滤成一首欢快的童谣。
藕丝糖香里的时光密码
若沿梧桐巷向北行三里,转进一条铺满碎金阳光的窄巷,便可见一栋斑驳的木结构老宅。门楣上“金溪藕丝糖”的匾额已褪成灰褐色,却仍挡不住屋内溢出的甜香。六十八岁的制糖匠人周伯正将熬好的饴糖从铜锅里舀出,琥珀色的糖浆在案板上凝结成半透明的绸缎。
“这手艺传了十三代,讲究的是‘三分天意,七分人心’。”周伯的手掌布满纵横的沟壑,此刻却化作最灵巧的梭子,将糖浆与熟黄豆粉层层交叠。随着手腕翻飞,银丝般的糖丝从指缝间瀑布般垂落,裹挟着桂花、芝麻与桔饼碎屑,在晨光中流转出珍珠母贝般的光泽。这便是金溪藕丝糖——形若藕断丝连,入口却如春雪消融,甜味里藏着麦芽的醇厚与山泉的清冽。
糖与盐的双重叙事
肥娟小吃与藕丝糖老宅,看似隔着半座城的距离,却在某个梅雨季的黄昏产生了奇妙的共振。那天,刚结束期末考的学生们涌进小吃店,其中有个叫小满的女孩格外沉默。她攥着五元纸币,目光在菜单与书包间来回逡巡——母亲病倒后,她已许久未尝过零食的滋味。
“尝尝这个,不要钱。”肥娟将一包油纸裹着的点心塞进女孩手中。小满剥开油纸的刹那,藕丝糖特有的甜香撞了个满怀。细如发丝的糖衣在齿间碎裂,芝麻的焦香与桂花的清甜次第绽放,仿佛有人将整个春天揉碎了装进这方寸之间。
“这是周爷爷做的糖,他说吃甜食能让人长力气。”肥娟望向窗外淅沥的雨幕。她至今记得第一次踏进老宅时的震撼:周伯正将熬坏的糖浆倒进泔水桶,转身却笑着对学徒说:“糖有脾气,急不得。”那一刻她忽然明白,自己炸薯条时对火候的执着,与老人拉糖丝时屏住的呼吸,原是同一种对生活的虔诚。
匠心传承的暗涌
在周伯的工作台旁,褪色的账本记载着藕丝糖的兴衰:1988年北京百货大楼展销会上,这种“能穿针引线的糖”曾创下日销千斤的纪录;2008年列入非遗名录后,慕名而来的学徒却逐年递减。直到去年冬天,三个穿卫衣的年轻人举着手机闯进老宅,镜头里周伯布满老茧的手与糖丝一同起舞,一夜之间收获百万点赞。
“现在年轻人管这叫‘非遗复兴’。”周伯摩挲着新刻的“非遗工坊”木牌,目光扫过墙上泛黄的老照片——1956年公私合营时,父亲与七位糖匠在国营食品厂前的合影。照片边缘已卷曲,但每个人眼里的光,与此刻直播间里刷屏的“想学”弹幕竟如此相似。
而肥娟小吃也悄然生变:后厨多了个竹编食盒,装着周伯送来的藕丝糖。常有家长发现,孩子吃完薯条后会小心翼翼包起半块糖,说要留给住院的奶奶。“现在的孩子,连辣条都不肯分人,倒愿意省下这点甜头。”肥娟擦拭着柜台,玻璃上映出她眼底的笑意。
甜味背后的民生图谱
随着短视频流量涌入,这座小城的经济脉络开始发生微妙变化。县文旅局将肥娟小吃与藕丝糖工坊纳入“甜美江西”文旅路线,每周三下午安排非遗体验课。游客们坐在小吃店的塑料凳上,一边看动画片一边学拉糖丝,碎糖末簌簌落在校服前襟,倒成了最生动的研学笔记。
更令人欣喜的是产业联动:藕丝糖厂与本地农户签订糯米种植协议,金谷岩梯田上“金包银”糯稻的金黄波浪,在秋收时节会变成货架上晶莹的糖丝;肥娟小吃则推出“藕丝糖奶昔”,将传统甜点与现代饮品碰撞出新的味觉记忆。最新数据显示,2025年第一季度,全县非遗相关产业带动就业人数同比增长47%,其中35岁以下从业者占比首次突破三成。
甜味的永恒命题
暮春的傍晚,梧桐巷飘起细雨。肥娟小吃店内,刚结束研学的孩子们正用藕丝糖摆弄“糖画”,周伯拄着拐杖站在门口,看那些歪歪扭扭的“福”字在孩子们掌心融化。忽然有孩子举起手机:“周爷爷快看!你拉糖的视频上热搜啦!”
老人眯起眼睛,屏幕里自己布满皱纹的手与年轻人白皙的指尖正共同编织糖丝。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:“糖要拉得细,日子才能过得长。”此刻他忽然懂得,所谓传承从不是复制,而是让甜味在不同的时代里长出新的年轮。
雨还在下,肥娟将新熬的藕丝糖浆分装进玻璃罐,准备明天带给住院的孩子们。巷口传来单车铃声,穿校服的少年们追逐打闹着掠过,书包上挂着的糖丝挂件在风中轻轻摇晃,像一串永远不会融化的春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