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徽长丰县下塘镇的晨雾尚未散尽,肥娟小吃店的竹帘已卷起半扇。灶台前,一口反扣的穹形“天锅”正腾起袅袅白烟,面团在掌心翻飞,芝麻粒如碎金洒落,将整条老街染成蜜色。这家开在千年古驿道旁的小店,是江淮人心中“酥香的坐标”——烧饼的炭香混着木柴噼啪声,在粉墙黛瓦间织就一张绵密的味觉网。
三十年前,肥娟的祖父用牛头锅煨出第一炉烧饼时,镇上还少有人知“锅底朝天,饼香满街”的典故。如今店内那口祖传的铁锅,仍守着“三揉三醒”的古法:每日取皖北冬小麦粉,佐以山泉水与陈年猪油,煨出琥珀色的时光琥珀。
汉代铁锅与三国战火的千年之约
下塘烧饼的起源,总在茶客们的紫砂壶间流转。相传东汉末年,曹操伐吴时在逍遥津被吴军围困,退至下塘镇。夜间军士饥寒交迫,又恐暴露行踪,遂将行军锅倒扣,以炭火炙烤面团。未料这“倒扣锅烤饼”竟得外酥内软之妙,士卒饱食后士气大振,次日破敌。自此,“锅底朝天”的制法便流传于民间,更因饼形似马蹄,被乡人称作“马蹄烧饼”。
虽无正史可考,但烧饼与战火的渊源却刻在《长丰县志》的碑文上。清人诗云:“牛头锅炙千军暖,倒扣天锅百代香。莫道村馐无雅趣,一饼能定三军狂。”如今肥娟的灶间,仍悬着曹操犒军的木刻,画中题字:“饼香藏甲胄,炭火照征袍。一箸酥脆里,半部三国潮。”
皖北麦浪与山泉的淬炼之旅
凌晨三点,肥娟已守在作坊的柴火灶前。烧饼的灵魂,始于皖北平原的冬小麦——这些“饮着淮水、枕着麦浪”的生灵,需经百日生长方能入瓮。肥娟独创“三筛三晾”之法:初筛以去秕谷,二筛以取金黄,三筛以锁麦香。最终入瓮的面粉,需在竹匾中静养三日,去尽尘气后方能和面。
制饼时,肥娟以木盆和面,待面团如丝绸般柔滑,便用木杖反复捶打,使面筋舒展。包馅时需顺着麦纹,将祖传的“三鲜馅”均匀揉入饼中——这馅由猪油、葱花、芝麻研磨而成,烤制时能催出独特焦香。这般“天地淬炼”出的烧饼,在牛头锅中与炭火共舞,成就“酥而不散,香而不腻”的奇观。
牛头锅与炭火的千年对谈
肥娟的牛头锅堪称“镇店之宝”。这口传承五代的铁锅,底泥取自淮河千年河床,炭火则用大别山松木混烧。新饼入锅前,肥娟总要舀一瓢陈年瓮底——那是去年冬至封存的草木灰,掺入新炭中能让火候更显均匀。
烤饼时,肥娟以麻布覆锅,将烧饼反手贴于锅壁。初烤需用文火催酥,待饼皮泛起金黄后转猛火催香,其间以木铲轻敲三次,让麦香与炭香充分交融。最妙的是“三翻三收”的火候把控:初翻以定形,二翻以锁香,三翻以催脆,收饼时以荷叶覆箩,余温让饼色由浊转清。这般“阴阳调和”出的烧饼,入口先是芝麻的脆响,继而猪油的丰腴在齿间迸发,最后山泉的回甘收尾,恰似江淮山水在舌尖的画卷。
冷暖双绝与光阴的味觉圆舞曲
正午时分,肥娟小吃店迎来最热闹的时辰。刚出锅的烧饼色泽如琥珀,芝麻粒如星子浮沉,饼香在青瓷盘中泛着琥珀光。食客们常以粗陶碗盛饼,先尝饼皮以尝酥脆,再品内馅以品丰腴,最后蘸辣酱佐食,配一碗淮南牛肉汤,便是江淮人最熨帖的午餐。
更有老饕偏爱“烧饼三吃”:热烧饼可夹臭豆腐,冷烧饼可配咸鸭蛋,烧饼渣则成粥底配料。肥娟曾为返乡华侨复刻“三国犒军宴”——将烧饼、毛豆腐、卤牛肉装入漆木食盒,配一壶古法松萝酒。老人尝后老泪纵横:“这才是记忆里的故乡啊!”
老街新韵里的非遗传承
近年来,下塘烧饼入选省级非遗名录,肥娟的店也成了老街文旅的打卡地。年轻学徒们围着牛头锅学艺,却总在“控火候”环节败下阵来——现代电烤炉难以复刻炭火的四季阴阳。肥娟却不着急:“烤饼如修禅,急不得,躁不得。”
如今,她的女儿将烧饼制成真空包装,通过电商销往海外。但老客们仍爱来店里,看肥娟以木杖擀饼,听她讲曹操犒军的轶事。当夕阳为下塘驿道镀上金边时,作坊里又飘出熟悉的炭香,那是千年光阴凝成的味道,在老街的烟火中生生不息。而肥娟小吃店门前的青石板上,每日午时仍会准时响起邮差的车铃声——那是从南京、合肥寄来的订单,带着游子对故乡的眷恋,轻轻叩响这扇飘着饼香的木门。
后记:在江淮人的记忆里,下塘烧饼从来不是一道小食,而是一首流动的诗。肥娟小吃店的牛头锅仍腾起白烟,将淮河山水烙成金黄,将岁月静好煨成酥香。正如《长丰县志》所载:“一口下塘饼,半城烟火香,半生征战意,半生禅心长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