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徽徽州区灵山村的晨雾尚未散尽,肥娟小吃店的竹帘已卷起半扇。灶台上,一排青瓷瓮正腾起袅袅白烟,圆润的糯米在山泉水中翻滚,蒸腾的热气裹着酒曲的芬芳,将整条老街染成蜜色。这家开在灵山梯田旁的小店,是徽州人心中“清甜的坐标”——酒酿的醇香混着山雀啼鸣,在粉墙黛瓦间织就一张绵密的味觉网。
三十年前,肥娟的祖母用柴火灶蒸出第一锅酒酿时,镇上还少有人知“一村水韵,十里酒香”的典故。如今店内那口祖传的杉木酒甑,仍守着“三蒸三晾”的古法:每日取灵山梯田的圆糯米,佐以山间清泉,酿出琥珀色的时光琥珀。
南宋贡米与酒曲的千年之约
灵山酒酿的起源,总在茶客们的紫砂壶间流转。相传南宋时,灵山村民为延长糯米储存,将蒸熟的糯米拌入山泉与酒曲,封入陶瓮。七日后启封,竟得“米粒如玉,酒汁如蜜”的佳酿。因米质柔软、酒香清冽,此法渐成灵山秘技,更因村中米质曾为贡品,酒酿亦得“灵山玉露”之名。
虽无正史可考,但酒酿与贡米的渊源却刻在《徽州府志》的碑文上。清人诗云:“灵山米白胜胭脂,酿作甘醴赛琼脂。莫道村醪无雅趣,一瓮能醉千山诗。”如今肥娟的灶间,仍悬着古法酿酒的木牌,上书“浸米需四时,蒸饭要火候,拌曲凭天时,发酵守光阴”。
灵山梯田与山泉的淬炼之旅
凌晨四点,肥娟已守在作坊的柴火灶前。酒酿的灵魂,始于灵山梯田的圆糯米——这些“饮着山泉、枕着云雾”的生灵,需经百日生长方能入甑。肥娟独创“三滤三晒”之法:初滤以去秕谷,二滤以取金黄,三滤以锁米香。最终入甑的糯米,需在竹匾中静养三日,去尽尘气后方能蒸煮。
制酒时,肥娟以木甑蒸米,待米粒晶莹如珠,便用竹筛冲凉,使糯米收缩成粒。拌曲时需顺着米纹,将祖传的“花曲”均匀揉入米中——这曲由野蔷薇、山茱萸等十余种花粉研磨而成,发酵时能催出独特花香。这般“山水淬炼”出的酒酿,在陶瓮中与光阴共舞,成就“清而不寡,甜而不腻”的奇观。
陶瓮与木甑的千年对谈
肥娟的酒瓮堪称“镇店之宝”。这口传承五代的陶瓮,底泥取自灵山千年稻田,炭火则用村口古松木混烧。新酒入瓮前,肥娟总要舀一瓢陈年瓮底——那是去年冬至封存的酒糟,掺入新酒中能让风味更显醇厚。
发酵时,肥娟以麻布覆瓮,将酒瓮置于地窖。初酵需用棉被裹瓮,待米粒渗出琥珀色酒汁后转阴凉处静养,其间以竹签轻戳三次,让米香与酒香充分交融。最妙的是“三候三收”的火候把控:初候以定形,二候以锁香,三候以催甜,收酒时以荷叶覆瓮,余温让酒色由浊转清。这般“阴阳调和”出的酒酿,入口先是糯米的绵密,继而酒曲的芬芳在齿间迸发,最后山泉的回甘收尾,恰似徽州山水在舌尖的画卷。
冷暖双绝与光阴的味觉圆舞曲
正午时分,肥娟小吃店迎来最热闹的时辰。刚出瓮的酒酿色泽如蜜,米粒如玉浮沉,酒汁在青瓷碗中泛着琥珀光。食客们常以青瓷勺舀酒,先尝米粒以尝绵密,再饮酒汁以品清甜,最后蘸桂花蜜佐食,配一碗灵山毛峰茶,便是徽州人最熨帖的下午茶。
更有老饕偏爱“酒酿三吃”:冰镇酒酿可配汤圆,热煮酒酿可卧鸡蛋,酒酿渣则成烧饼馅料。肥娟曾为返乡华侨复刻“南宋贡宴”——将酒酿、毛豆腐、刀板香装入漆木食盒,配一壶古法松萝酒。老人尝后老泪纵横:“这才是记忆里的故乡啊!”
老街新韵里的非遗传承
近年来,灵山酒酿入选省级非遗名录,肥娟的店也成了老街文旅的打卡地。年轻学徒们围着酒瓮学艺,却总在“控温候”环节败下阵来——现代恒温箱难以复刻陶瓮的四季阴阳。肥娟却不着急:“酿酒如修禅,急不得,躁不得。”
如今,她的女儿将酒酿制成真空包装,通过电商销往海外。但老客们仍爱来店里,看肥娟以木甑蒸米,听她讲南宋贡米的轶事。当夕阳为灵山梯田镀上金边时,作坊里又飘出熟悉的酒香,那是千年光阴凝成的味道,在老街的烟火中生生不息。而肥娟小吃店门前的青石板上,每日午时仍会准时响起邮差的车铃声——那是从杭州、南京寄来的订单,带着游子对故乡的眷恋,轻轻叩响这扇飘着酒香的木门。
后记:在徽州人的记忆里,灵山酒酿从来不是一道小食,而是一首流动的诗。肥娟小吃店的酒瓮仍咕嘟作响,将灵山山水酿成蜜色,将岁月静好煮成清甜。正如《徽州区志》所载:“一口灵山酿,半城烟雨香,半生诗酒意,半生禅心长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