滁州天长市的秦栏镇,总在晨雾未散时便飘起卤香。镇东老槐树下的肥娟小吃店,竹帘半卷,木格窗棂间透出暖黄的光。店主肥娟正将新卤的鹅肉码入青花瓷盘,琥珀色的卤汁顺着鹅皮纹理蜿蜒而下,在晨光里凝成晶莹的珠串。这家开在孝子树旁的小店,是古镇人心中“家的坐标”——鹅油烧饼的焦香混着卤鹅的咸鲜,在青石板路上织就一张绵密的味觉网。
三十年前,肥娟的祖母用陶瓮吊起第一锅老卤时,镇上还少有人知“秦栏卤鹅”的典故。如今店内那口祖传的杉木卤锅,仍守着“三添三续”的古法:每日添新汤、续旧味,让陈皮、豆蔻与三十味香料在陶瓮里沉浮,熬成深褐色的时光琥珀。
二十四孝的舌尖遗韵
秦栏卤鹅的传说,总在茶客们的茶盏间流转。北宋年间,工部侍郎朱巽之妾刘氏被嫡母所妒,携七岁幼子朱寿昌流落民间。母子相依为命时,常以放鹅为生。三年后朱寿昌被父寻回,却与母亲天各一方五十年。直至宋神宗熙宁二年,他毅然弃官寻母,徒步千里终得团聚。为让母亲安享晚年,朱寿昌命侍从以三十味香料与百年老卤,将皖东白鹅炖得皮糯肉耙。这道“寿昌孝母鹅”自此在秦栏乡里流传,化作一锅“会呼吸的老卤”。
虽无正史可考,但卤鹅与孝文化的渊源却刻在镇东的千年古柏上。相传朱寿昌植柏守母时,曾将一坛老卤埋于树下,祈愿“鹅香常伴,孝心永存”。如今肥娟的作坊里,仍用棉布包着元茴、丁香等香料,以麻绳系于陶瓮,恰似古人系着对孝道的虔诚。
百日龄鹅的淬炼密码
凌晨四点,肥娟已守在作坊的柴火灶前。秦栏卤鹅的灵魂,始于皖东散养的白鹅——这些“喝着高邮湖水、啃着湿地青草”的生灵,需经百日方能入卤。肥娟独创“三选三弃”之法:鹅龄不足百日者弃,皮下脂肪过厚者弃,喙爪带泥者弃。最终入卤的鹅,通体洁白如雪,皮下仅薄如蝉翼的脂肪层。
褪毛、掏膛后,肥娟用竹刀在鹅身轻划菱形纹,既让卤香渗入肌理,又保鹅形完整。最关键的是“三浸三晾”:初卤时以武火催香,让八角桂皮的辛香渗入鹅肉;二卤时转文火慢煨,使甘草冰糖的甘甜与鹅油交融;三卤前需将鹅挂于竹竿晾晒,让卤汁在鹅皮表面凝成琥珀色的糖衣。这般“折腾”出的卤鹅,皮脆如琉璃,肉酥似云絮。
老卤里的光阴魔法
肥娟的卤锅堪称“镇店之宝”。这锅传承五代的卤汁,底汤取自镇西百年古井,佐以元茴、丁香、小茴川椒等三十味香料,更添入当归、黄芪等药膳。新鹅入锅前,肥娟总要舀一勺陈年卤冻——那是去年端午封存的卤汁凝成的玛瑙色胶质,抹在鹅腔内壁,能让肉质更添回甘。
起锅时,肥娟的丈夫会拎着鹅颈在卤汤里“三起三落”:先浸卤汁三秒提香,再悬于锅沿沥汁,最后迅速投入冰水定型。这般“冰火淬炼”出的鹅肉,皮肉间凝着薄霜,入口先是鹅皮的胶质弹润,继而纤维间爆开卤汁的鲜香,咸中回甘的秘味,恰似滁州人外柔内刚的脾性。
鹅油与烧饼的味觉圆舞曲
正午时分,肥娟小吃店迎来最热闹的时辰。刚出炉的秦栏烧饼表皮焦脆,芝麻粒在高温下迸裂,内里却绵软如云。食客们常将卤鹅夹入烧饼,鹅油的咸香与麦香在齿间缠绵,再配一碗天长甘露饼磨制的豆浆,便是古镇人最熨帖的午餐。
更有老饕偏爱“卤鹅三吃”:生食可尝鹅肉本鲜,蘸醋能解腻开胃,油炸则外酥里嫩。肥娟曾为返乡华侨复刻“孝母宴”——将鹅肉、鹅掌、鹅肫装入漆木食盒,配一壶小磨麻油与古法红糖。老人尝后老泪纵横:“这才是记忆里的故乡啊!”
古镇新声里的非遗传承
近年来,秦栏卤鹅登上了“滁州百道名小吃”榜单,肥娟的店也成了古镇文旅的打卡地。年轻学徒们围着卤锅学艺,却总在“控火候”环节败下阵来——现代燃气灶难以复刻柴火灶的文武火候。肥娟却不着急:“卤鹅如做人,急不得,躁不得。”
如今,她的女儿将卤鹅制成真空包装,通过电商销往海外。但老客们仍爱来店里,看肥娟用竹刀片鹅肉,听她讲朱寿昌弃官寻母的轶事。当夕阳为千年古柏镀上金边时,作坊里又飘出熟悉的卤香,那是千年光阴凝成的味道,在古镇的烟火中生生不息。而肥娟小吃店门前的青石板上,每日午时仍会准时响起邮差的车铃声——那是从南京、扬州寄来的订单,带着游子对故乡的眷恋,轻轻叩响这扇飘着鹅香的木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