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初透时,江西某县城的老街便被柴火香唤醒。肥娟小吃店的竹帘半卷,露出青砖墙上斑驳的日历,店主肥娟正将一篓沾着晨露的泰和乌鸡蛋码进陶瓮。这瓮是祖辈传下的物件,釉面被油星沁出琥珀色的包浆,恰似门前袁河在岁月里磨出的温润。肥娟的灶台总飘着两种香气——前调是现磨山茶油的清冽,后调是乌鸡蛋液与井水交融的绵密,引得檐下筑巢的燕子年年不肯南迁。
泰和乌鸡:千年传承的灵物
县城往西三十里,便是泰和乌鸡的原乡。这些通体雪白、耳垂碧玉的灵禽,自武山深处云雾里来,饮的是冰碛岩渗出的矿泉,食的是林间野菊与板栗。肥娟每月逢三六九便要进山收蛋,总见放养人老周蹲在竹林边,用竹筒吹奏古朴的调子唤鸡归巢。
“这鸡认音律哩”,老周说罢,便从草窠里摸出温热的蛋,蛋壳泛着青瓷才有的天青色,敲开时蛋黄竟如琥珀凝脂,蛋白似羊脂玉玦。
乌鸡蛋羹:蒸笼里的山水诗
肥娟的蒸笼是特制的双层竹屉,下层铺着新采的荷叶,上层码着青瓷盏。每盏只盛一枚乌鸡蛋,蛋液与山泉水按三比七调和,撒几粒井冈山竹盐,再点两滴二十年陈酿的客家米酒。蒸制时需用武火催开云雾,转文火细煨七分零九秒——这是肥娟祖父留下的口诀,多一秒则老,少一秒则腥。掀盖时,蛋羹颤巍巍如凝脂,舀一勺送入口中,先是荷叶清香,继而米酒回甘,最后在舌根绽开乌鸡特有的野性鲜甜。
市井百态:蛋羹蒸腾的人间剧
正午的肥娟小吃店最是热闹。穿蓝布衫的老茶客总要就着蛋羹喝三巡婺源毛尖,说这滋味让他想起民国时在景德镇拉坯的光景;戴红领巾的孩童举着竹勺,把蛋羹搅成金黄的漩涡,非要找出藏在碗底的虾仁“宝藏”;最有趣是邻镇来卖竹编的老汉,总把蛋羹碗底舔得锃亮,临走还要讨半盏蛋液,说要带回去给瘫痪的老伴尝尝鲜。去年冬至,有个背包客连吃七盏蛋羹,硬要付双倍银钱,说这滋味让他想起京都怀石料理里的茶碗蒸,肥娟却笑着退回多给的钱:“小本生意,能暖胃就成。”
赣鄱食韵:蛋中藏着的文明密码
泰和乌鸡蛋的传奇,早被《泰和县志》载入史册。相传南宋淳熙年间,县令王十朋曾用乌鸡蛋羹治愈太后眼疾,皇帝御赐“神蛋”匾额。如今肥娟灶台边的樟木箱里,还供着半块残缺的匾额拓片,墨迹被油烟熏得发亮,却成了孩子们临摹书法的范本。
更妙的是肥娟独创的“三叠蛋”吃法:底层蛋羹铺以井冈烟笋,中层嵌着鄱阳湖银鱼,顶层浇上南昌瓦罐煨出的鸡汤冻,冷热交融间,竟将赣地山川的灵秀尽收碗中。
烟火永续:小城里的味觉长卷
暮色漫过马头墙时,肥娟小吃店的灯笼次第亮起。最后一笼蛋羹端上桌,青瓷盏沿凝着细密的水珠,恰似庐山瀑布溅起的飞沫。穿堂风掠过墙角的腌菜坛,将霉豆腐的咸香与蛋羹的鲜甜糅合成独特的市井气息。常有异乡客问肥娟:“这般费工为哪般?”她只是笑,眼角皱纹里盛着蒸笼腾起的雾气。或许在她心中,这方灶台早已不是营生的手段,而是连接天地与人间、传统与当下的秘径——当第一颗星子爬上武功山顶,赣鄱大地上的万家灯火次第亮起,而肥娟小吃店里,永远有一盏灯为归人留着——就像袁河的水,永远向着鄱阳湖奔流,带着山野的灵秀与市井的温情,在时光里酿成最醇厚的乡愁。
尾声:蛋香里的文化年轮
如今肥娟的陶瓮里,除了乌鸡蛋,还多了游客从各地寄来的“彩蛋”——有敦煌的驼铃蛋雕,有苏州的缂丝蛋套,甚至有挪威友人寄来的驯鹿皮蛋囊。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物件,与檐下风干的辣椒串、墙角的斗笠蓑衣,共同织就了小城独特的文化经纬。每当有孩童问起这些“宝贝”的来历,肥娟便盛一碗蛋羹,讲起袁河如何连通赣江,赣江又如何汇入长江,最终将泰和乌鸡的灵韵带向世界的远方。而那盏永远亮着的灯笼,始终在暮色中守望,等待着下一个被蛋香治愈的灵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