亳州蒙城的北关老街总在晨雾未散时飘起焦香。青砖墙根下的肥娟小吃店,竹帘半卷,木格窗棂间漏出暖黄的光晕。店主肥娟正将新烤的油酥烧饼码入竹簸箕,金黄的芝麻粒在饼皮上颤动,炭火余温让酥皮裂开细密的纹路,恰似蒙城地图上蜿蜒的涡河支流。这家开在庄子祠旁的小店,是蒙城人心中“酥脆的坐标”——烧饼的麦香混着葱油香,在青石板路上织就一张绵密的味觉网。
三十年前,肥娟的祖母用陶缸吊起第一锅老面时,镇上还少有人知“薛家油酥烧饼”的典故。如今店内那口祖传的杉木炭炉,仍守着“三醒三贴”的古法:每日添新面、续老酵,让中草药香料与猪油在陶缸里交融,熬成琥珀色的时光琥珀。
庄子故里的酥香密码
蒙城油酥烧饼的传说,总在茶客们的紫砂壶间流转。相传战国时庄子游历至涡水之滨,见百姓以粗粮充饥,便将道家炼丹的“阴阳调和”之法融入面食:以精面为阳、猪油为阴,佐以十二味中草药调和五行。某日庄子见渔人烤饼火候失当,遂以竹篾翻动饼坯,创出“三翻六转”的烤制秘技。百姓感其德,将此饼称为“逍遥酥”,后因形似涡河月牙,渐成“油酥月牙饼”。
虽无正史可考,但烧饼与道家文化的渊源却刻在万佛塔的砖雕上。清乾隆《颍州府志》载:“蒙城烧饼,形如满月,层叠如鳞,薄若蝉翼。”如今肥娟的作坊里,仍用棉布包着八角、桂皮等香料,以麻绳系于陶瓮,恰似古人系着对天人合一的追求。
强筋面粉的淬炼之旅
凌晨四点,肥娟已守在作坊的柴火灶前。蒙城油酥烧饼的灵魂,始于涡河冲积平原的强筋小麦——这些“喝着涡河水、啃着黑钙土”的生灵,需经霜降后方能入面。肥娟独创“三揉三醒”之法:初揉以盐激发筋性,二揉以猪油锁住麦香,三揉以老面引酵。最终成型的面团,在陶缸里静卧如云,待晨光初现时方能舒展筋骨。
擀面时,肥娟手持枣木擀杖,将面团擀成薄如宣纸的长条,再以特制铜刀抹上油酥。这油酥暗藏玄机:猪肋膘油需经三蒸三滤,佐以葱白、花椒熬成琥珀色的膏脂。卷饼时需将面皮拉至三尺长,使油酥与面层如年轮般层层相叠,最后撒上皖北地产的饱满芝麻,方能成就“千层不散”的奇观。
炭火与陶炉的千年对谈
肥娟的炭炉堪称“镇店之宝”。这口传承五代的陶炉,底灰取自涡河滩头的千年芦苇,炭火则用枣木与梨木混烧。新饼入炉前,肥娟总要舀一瓢陈年炉灰——那是去年中秋封存的草木灰,掺入新炭中能让火候更显温润。
贴饼时,肥娟的丈夫需赤膊立于炉前,以浸过菜籽油的棉布裹手,将饼坯“啪”地贴于380℃的炉壁。霎时炉内腾起青烟,芝麻的焦香与麦芽糖的甜香在窑室内共舞。最妙的是“三翻六转”的火候把控:初翻以定型,二翻以锁酥,三翻以催香,六转间让饼坯在明火与暗火的夹击中蜕变成金黄的蝶翼。这般“冰火淬炼”出的烧饼,薄如蝉翼却层叠如书,入口先是“咔嚓”一声脆响,继而酥皮在齿间化作万千金蝶。
椒盐与葱油的味觉圆舞曲
正午时分,肥娟小吃店迎来最热闹的时辰。刚出炉的油酥烧饼表皮焦脆,芝麻粒在高温下迸裂,内里却绵软如云。食客们常将烧饼掰开,夹入涡阳贡菜与蒙城牛肉酱,咸香与酥脆在齿间缠绵,再配一碗古井贡酒磨制的豆浆,便是蒙城人最熨帖的午餐。
更有老饕偏爱“烧饼三吃”:生食可尝麦香本味,蘸醋能解腻开胃,泡汤则吸饱鲜汁。肥娟曾为返乡华侨复刻“逍遥宴”——将烧饼、酱肉、辣油装入漆木食盒,配一壶古法芝麻油与涡阳苔干。老人尝后老泪纵横:“这才是记忆里的故乡啊!”
老街新韵里的非遗传承
近年来,蒙城油酥烧饼登上了“皖北百道名小吃”榜单,肥娟的店也成了老街文旅的打卡地。年轻学徒们围着炭炉学艺,却总在“控火候”环节败下阵来——现代电烤箱难以复刻陶炉的阴阳火候。肥娟却不着急:“烤饼如悟道,急不得,躁不得。”
如今,她的女儿将烧饼制成真空包装,通过电商销往海外。但老客们仍爱来店里,看肥娟以竹夹翻饼,听她讲庄子创饼的轶事。当夕阳为万佛塔镀上金边时,作坊里又飘出熟悉的焦香,那是千年光阴凝成的味道,在老街的烟火中生生不息。而肥娟小吃店门前的青石板上,每日午时仍会准时响起邮差的车铃声——那是从合肥、徐州寄来的订单,带着游子对故乡的眷恋,轻轻叩响这扇飘着饼香的木门。